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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生一死背后仍无法避免悲剧的新农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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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11-18 13:39:2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2011年11月18日10:56南方新闻网
      [导读]一个刚出生便被其生父盼着速亡的婴儿,一个是因为不愿拖累家庭、而在医院卫生间悬梁自尽的中年农妇。两个一生一死的悲剧背后,是困难家庭在重病袭来时不堪一击的社会现实。

活着,还是死去,这是一个问题。本报编发此组报道:《弃子》和《天亮前死去》。两文的主人公,一个刚出生便被其生父盼着速亡,一个是因为不愿拖累家庭、而在医院卫生间悬梁自尽的中年农妇。两个一生一死的悲剧背后,是困难家庭在重病袭来时不堪一击的社会现实。

从2003年7月开始试点实施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,极大提高了农民及进城务工者抵御重大疾病风险的能力,但要从根本上避免这样的悲剧,尚需整个社会为此付出更多。

弃子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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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立仍然觉得罗军“没有医德”,他认为是后者让他陷入了他最怕的泥潭之中。 (南方周末记者 翁洹/图)

因为不敢面对看上去永无休止的医疗费用,他决定放弃刚刚出生的儿子,以保全一家人捉襟见肘的生活。

梦想过上有尊严生活的年轻父亲,和敬业的医生,就一个孩子的生死产生分歧。在人性和医德之下,摆着最根本和最残酷的问题:钱。

特约撰稿 范承刚

陈立决定去揍一个医生。这个医生在五天前救活了他的孩子。

五天来,这个第二次当父亲的中年男子,处于一种对未知命运的极度恐惧中。2011年11月8日早晨10时许,恐惧被一纸诊断书所点燃,并迅速化为愤怒:他的儿子被确诊患有“缺氧缺血性脑病”,他开始痛恨让这个孩子以及让这个孩子存活于世的人——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罗军。

攥着诊断书的拳头,冲上了深圳市第二医院住院部的七楼。罗军正坐在办公室里与患者聊天。

“你这个没有医德的狗屁医生!”陈立迈步向前,挥出的右拳把瘦削的罗军从椅子上撂倒在地。陈立冲上去补了一脚。罗军跑出办公室,陈立冲了上去,又将其扑倒在地上。两个人纠缠在满是临时病床与待产孕妇的走廊上。

短暂的错愕后,罗军的同事方才反应过来,将两人拉开。“我要和一个傻瓜过一辈子了!”陈立隔着人群,对着罗军大骂,“我说过不要孩子了,为什么还要给救回来!”

右手和膝盖开始流血的罗军,看清楚了揍他的人是谁。罗军也愤怒了,吼叫着往前冲:“你这个父亲可以不要小孩,我这个医生不能见死不救!”

妇产科里近百个孕妇和家属、医生与护士,看到了离奇到近乎荒诞的一幕:一位医生因为救了别人的孩子而被打;一位父亲则因为自己的孩子被救而打人。

警察随后赶来,将两人带至华富派出所调查。陈立在警方要求下写了一封道歉信,在信里他虽然承认“打人解决不了问题”,但更多的仍是对医生的暗暗埋怨:“罗医生多次向我强调,孩子生下来会是个有脑病的孩子……我说小孩我不要了,但罗医生仍全力抢救。”

“如果见死不救,那才真是医生失职。”莫名其妙遭人毒打,让罗军感到委屈和愤怒,“他不是人!更不配为人父!”11月10日,罗军再一次拨打了报警电话,告知警察“辛苦抢救回来的一条小生命,我希望能够安全成长”,并直言“担心陈立会掐死孩子”。

“脑瘫”击穿了父亲的心理底线

“脑瘫”这个词把陈立“打懵了”。他模糊产生了“不要这个小孩”的想法。

孩子出生前,陈立一直认为迎接生命是“一次美好的旅途”。然而,婴儿坠地的那一晚,让他陷入混乱,就像“一颗定时炸弹在脑子里埋下了根”。

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,其实已有一个4岁的儿子,是与前妻所生,在湖南湘潭老家由母亲带着。2008年离婚,去年再婚之后,妻子王静很快就有了身孕。陈立所等待的是第二个孩子,在他看来,这也是人生的“又一次启程”。

11月3日凌晨3时左右,妻子突然腹痛得厉害,陈立连忙开着那辆5000块买来的破烂二手车,哐当哐当来到了医院。

罗军是当晚的值班医生,他立刻发现了问题:胎儿的心跳缓慢,胎心率仅为正常水平的一半,3度污染的羊水棕黄而浓稠——这些都是胎儿窘迫的先兆,脑缺氧、酸中毒等危险亦将接踵而至。罗军告知陈立:孩子需立刻抢救,由于极度缺氧,最终可能会有脑瘫。

将“最严重的可能性”告诉病人,对于医生罗军来说,是一种职业习惯。是“最安全且负责”的做法。但他同时强调,最严重“不代表一定会发生”,“婴儿的顽强与求生意志往往超乎大人”。

然而,对于正处于慌张状态的陈立来说,“脑瘫”这个词闪电般地把他“打懵了”。在他不多的医学知识里,脑瘫意味着长达一生的四肢瘫痪、智力低下、口齿不清,也即等同于——白痴,傻子,废人。

罗军拿出一张产科同意书,递到陈立手里。陈立说,那时他已模糊产生了“不要这个小孩”的想法,但脑子里同时闪出了几年前那个要剖腹产,但老公拒签手术单的孕妇李丽云。报道里母子双亡的可怕后果,让他“哆嗦着”签下了同意书。“到了医院,老婆孩子的命就在医生手里了,什么东西我都会签的。”

陈立说,在由7楼至23楼手术室的电梯里,罗军当着妻子的面,又一次提起胎儿过度缺氧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。“脑瘫”这个词再一次刺入他的耳朵,彻底击穿了他的心理底线。

手术室内外

他害怕每个月“需要几千乃至上万元治疗费用”的脑瘫儿,会将一家人连同孩子自身重新拖回“行尸走肉”般的生活。

从医十一年的罗军回忆,即使经历了一千余例手术,这个凌晨所进行的仍是一次“最为困难、颇多曲折,却不少奇迹”的“搏斗式抢救”。而手术室外的陈立,则度过了一生中“最漫长、难熬、痛苦”的夜晚。

凌晨4时许,王静被送入手术室。罗军当时判断,由于脐带血栓,导致了胎儿缺氧,而一旦缺氧超过八分钟,婴儿即会死亡。罗军决定实施剖腹产,尽快取出婴儿。然而这时,产妇的宫口却幸运地迅速打开,具备了一切进行顺产的条件。

半小时后,一个男婴诞下,4斤半重。

胎儿全身娩出后,罗军为他揩干羊水,采取保暖,并进行国内通行的新生儿健康状态评估——阿氏评分。好运并未延续:新生儿的呼吸与心跳均不正常,全身苍白如纸,评分仅2分,属于3分以下的重度窒息状态。

情况危急,遵照惯例,罗军示意护士告知家属陈立,就立即转入对孩子的抢救中。直到今天,他仍对一个细节印象深刻:由于极度缺氧,孩子完全失去了肌肉张力,但小小的四肢仍微微地颤动着,嘴巴张大,极力地想要吸气。

“即使是再虚弱的孩子,也有呼吸的欲望。”罗军说,那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:我要救活他。

而此时,孩子的父亲陈立则呆立在走廊外,往昔今日的种种困难“就像跑火车”一样,在他脑子里呼啸而过。他反复权衡,艰难地“想要做一个决定”。

原本,陈立把即将诞生的第二个孩子,视作生活的全部希望,如同他作为家中次子所承担的。陈立曾有个哥哥,初中还没读完就跑出村子,想到新疆打工,中途走丢了。父亲绕着中国转了好几圈,没找到,回来吐血,没过几年就死掉了。母亲支持着他读完大学,而他也担着母亲的全部希望:一定要出人头地。

2002年大学毕业后,他就来到深圳,在一家工厂搞设备维修。每个月3000块。干了几年,结了婚,生了孩子,却愈发觉得“活得像行尸走肉”。他也曾想回家,开个网吧,种种菜,一家人悠哉悠哉。但每次一想到患着冠心病、整日望子成龙的母亲,就只能作罢,继续回到那间500块钱房租的小屋。

他最终还是崩溃了。2008年,媳妇惹哭了母亲,他愤怒地离了婚。心情糟透,就干脆连工作也辞掉。整日“呆在黑屋子里”,无所事事。自闭了大半年之后,才好不容易“决定重新开始”。

抱着“宁做创业狼,不做打工狗。宁愿睡地板,也要做老板”的心态,陈立和朋友在2009年合作开了一间小公司,出租电脑。后来,还在网上认识了现在的老婆,并迅速结婚、孕子。

如今的日子,其实也不能算好过。借钱买电脑,出租给企业,刚收回成本,电脑就贬值、损耗到不能用了。只能一直借钱,并一直还钱。妻子常笑他是“负翁”——“资产永远负数、人生正在贬值的老翁”。

但陈立总想:“总算是个新开始,不是么?”他盼望着孩子能健康降生,公司的业务也能慢慢稳定。他未曾想到的是,医生一句“脑瘫”的判断,就能如此轻易地刺穿了他努力涂抹的坚强外壳,透出生活本就脆弱不堪的晦暗底色。他害怕每个月“需要几千乃至上万治疗费用”的脑瘫儿,会将一家人连同孩子自身重新拖回“行尸走肉”般的生活。


打猎的人哪怕虎豹豺狼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11-11-18 13:40:28 | 显示全部楼层

他害怕本就“丧失了稳定保障”的生活,会因孩子“不稳定的将来”而愈发摇摇欲坠。

手术仍在继续,但父亲已经决定放弃。

“你们不要抢救了”

奇迹出现了,孩子的鼻翼轻轻翕动,开始了自主呼吸;血液恢复循环的作用下,皮肤颜色也迅速转红。

等了大约半小时,哐当一声,一个护士打开门,走出来,告诉陈立:“你老婆生了一个男婴,但状况危急,没有呼吸和心跳。”陈立以为孩子不行了,叹了口气,说:“小孩我不要了,你们不要抢救了。”护士愣了一下,说回去告知医生,走回了手术室。

他说,听见关门声,就好像听见“心里有一块地方塌掉了”。

是罗军让护士出来通知陈立的。这仍然是他“把最坏的可能性告诉家属”的职业习惯。但在传话的护士通过数道安检严格的铁门进出手术室的五六分钟,“死亡意愿”送抵手术台的途中,手术台上的抢救仍在继续。

这五六分钟,也是救治新生儿缺氧的关键时期。时间窗一旦闭合,婴儿将窒息而亡。罗军想要救活这个孩子,还有另一个重要理由:在他接生的一千多个孩子中,只有一个孩子夭亡,原因同样是脐带血栓引起的婴儿窒息。

罗军回忆,遵循以往熟练操作的流程,他首先是清理呼吸道,采取15度头低足高位置,以减少咽喉、气管的弯度,并用吸痰管轻插咽部清除粘液及羊水;紧接着,气管插管,在喉镜直视下用低压吸除羊水,再用导管缓慢插入婴儿声门下,抽吸呼吸道深部的羊水及分泌液,使呼吸道通畅并促进自主呼吸;最后则是心脏按压,采用双拇指法按压胸骨中部,每分钟90次……

很快,罗军看到了让他心潮澎湃的一幕:孩子的鼻翼轻轻翕动,开始了自主呼吸;血液恢复循环的作用下,皮肤颜色也迅速转红,几乎一瞬间,“像一个奇迹”,罗军说,一个苍白的孩子变得红润起来,像个饱满的苹果。

阿氏评分也达到了6分。因为气管插在嘴里,孩子没有啼哭,安静的手术室里,罗军听到许多人长吁了一口气。他抬头看着儿科医生、麻醉医生、助产士,彼此会心地笑笑,心才放了下来。“孩子救活了”。

“我不敢杀了小孩”

“你多次说过,孩子生出来,是个脑瘫。那你让他自然夭折了,我可能就痛苦一阵子。”

当护士告知陈立“停止抢救小孩”的想法时,罗军的第一反应是“错愕”:“孩子还没放弃,家长就先投降了。”随后他将陈立的想法视作荒唐:“孩子已经活了,如果我再把孩子的气管拔掉,那等于我杀了这个孩子。”

护士抱着孩子走出手术室,准备转往新生儿病房继续治疗。走廊外,陈立看见了让他同样错愕的一幕:“小孩活生生地出来了。”陈立回忆,那时他一下呆住了,“只能接受现实”。

因严重缺氧而导致的脑瘫,并不能立刻被发现并确诊,甚至需要观察数周乃至更长时间。这让这位父亲在随后十余天里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中,每一天都会找到罗军及儿童医生,问:“我儿子的大脑有没有问题?”

其后五天,陈立共见了两次儿子。第一次是做超声检查,他脱孩子的衣服时,孩子只“哇”地哭了一声,下一秒居然就睡觉了。他一下慌了:是不是脑瘫的表现?

第二次则是11月8日的核磁共振检测,看到“重度缺血缺氧性脑病”的诊断,陈立多日积累的情绪瞬间爆发,并最终导致了与罗军的冲突。

如今在家里,陈立觉得妻子也会同样整夜睡不着觉,甚至会偷偷地上网搜索“脑瘫儿治疗”、“福利院”的相关信息。在外地打工的岳母也赶来照顾小孩,不时的,老人也会拿个小铃铛,在儿子面前摇晃,看他的眼球会不会跟着转动。

陈立仍然觉得罗军“没医德”:“你多次说过,孩子生出来,是个脑瘫。那你让他自然夭折了,我可能就痛苦一阵子。过两年,我老婆休养好了,重新要一个健健康康的,全家人就不一样了。”

对此,罗军感到愤怒:“我只是在说‘可能性’,并没有下最终结论。倒是你这个父亲先判了孩子的死刑。”

按照深圳市规定,如果要放弃救治患有严重畸形缺陷等疾病的新生儿,必须有计划生育办公室的相关鉴定,或是深圳两家三甲医院的检查报告。

罗军后来上网,发觉一些人也在骂他:要“体谅陈立的难处”、“养活脑瘫不容易”、“长痛不如短痛”。

觉得“很委屈”的罗军,想到了佛山的“小悦悦事件”。他问:“就像小悦悦一样,她已经被碾压,可能残疾了,那我还需要去救她吗?如果答案是否定的,那我们为何还要去唾弃那些路过的人见死不救?”

有一天,7岁的女儿知道了这件事,问罗军:“爸爸,你为什么欺负别人的爸爸?”罗军回答:“爸爸没有欺负他,爸爸是因为救了一个孩子,然后被别人的爸爸欺负。”

(注:应采访对象要求,陈立、王静为化名)

天亮前死去

在欠下三十多万债务之后,求医多年的安徽农妇张艳为家人能做的最后一点贡献是:在病房的卫生间里了断自己。

这是抗风险能力脆弱的平民家庭,残酷的自保之举。农村医疗保障的不足使得他们在劫数面前并无太多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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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月10日,张艳遗体被接回安葬,病房中留下一张空床。 (陈群/图)

特约撰稿 雷磊

平静的早晨

妻子的平静让叶士龙觉得不安,但他转念想这或许是妻子病情好转的迹象。

叶士龙醒来时发现妻子正睁眼瞧着自己,他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,六点三十五分。

这天是11月9日,叶士龙在心里盘算着,到省城来看病已经27天了。躺在病床上的妻子面色苍白,神情平静,没有说话。

之前,妻子的病忽然恶化,浑身疼得不行,叶士龙拿着家里所有的钱带着她到了合肥,在武警医院进行透析治疗。透析用的是一种叫腹膜透析液的药物,每次都得先把腹中的积水通过透析管排出,然后将2000毫升的液体注入到体内。由于病情较重,张艳每天都需要换六次透析液,取出的液体每袋足有4斤2两,每天都要从她微微水肿的身体里注入取出二十多斤液体。

和前几次入院治疗不同,这次张艳感受到的痛感并没有随着透析的进行减轻,她告诉丈夫说“每天都比前一天疼得厉害”。叶士龙赶紧联系转到了安徽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,这是安徽省内最好的医院之一。

住在医院感染科大楼的二楼最南头,病房门窗都朝向东面,阳光照进来显得很亮堂。几天前,由于腹壁皮肤感染,医生将治疗方法换成了血透,张艳的大腿上的一处血管被选为血透点。但新的治疗方法一直未显现出应有的效果,张艳不断向丈夫抱怨疼痛的缠绕。

今天早晨,妻子的平静让叶士龙觉得不安,但他转念想这或许是妻子病情好转的迹象,心里有些欢喜。两个人从恋爱结婚到如今都已经十四年了,几乎是无话不谈。他将两人之间的默契归结为自由恋爱,他常向村里的小伙子介绍经验,“爱人要自己谈哩”。相知多年,在一起不说话,也觉得很自然。

7点,值班护士对病人进行例行的输液,叶士龙将病床床头调高,让妻子保持仰躺的姿势。在输液的四个小时里,张艳多数时间都盯着天花板看,像是在思考什么,并不同身边的丈夫说话。偶尔,她嘴中会发出一些声音,都是些含混不清的音节。叶士龙早已经习惯妻子生病后的自言自语,他问讲什么,张艳也不理会他。

取下输液的药瓶,叶士龙将妻子扶到窗边吃午饭。午饭是由大楼里的王师傅配送的。尿毒症患者配餐一般都是白粥加灰面馍,一顿4块钱。生病之后,张艳的胃似乎也变得脆弱了,每餐都吃不了几口,吃完又会都呕吐了出来。一直在妻子身边照顾的叶士龙并没有其他的吃食,妻子吃剩下的就是他的。

碗里的白粥比同屋的病友多,叶士龙明白是王师傅可怜自己夫妻俩,每次都会往碗里多加一勺。

打猎的人哪怕虎豹豺狼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11-11-18 13:41:33 | 显示全部楼层

第一次、也是最后一次发火

结婚十四年两个人没有争过一句嘴,叶士龙安慰自己是妻子太想孩子了。

张艳吃了几口白粥,并没有如先前那样呕吐出来,妻子的表现扫去了这些天积攒在叶士龙心里的郁结。只是到事后,叶士龙才忽然觉得这其实是张艳死亡的一个准备。叶士龙将剩下的白粥和馍吃了个精光,坐在床沿上的妻子很虚弱,两腿不时会如同吹了寒风一样抖动,常年的透析使得她腿部钙流失了,常常“抽筋”。

十一点半,是张艳进行血透的时间。张艳身体虚弱,站立不稳,叶士龙将妻子扶上轮椅,说了声“走了”。他们由电梯下到一楼,转去安医附院门诊大楼的透析中心。初冬的阳光和煦温暖,街面上小吃摊点鼓起一团团的雾气,人来人往,这是张艳生前最后一次走出感染科大楼。

医院里的病友们,都称赞叶士龙对张艳的悉心照料。但叶觉得,这只是他对妻子的爱的回报。他们曾是村里水泥厂的工人。1996年,叶士龙被大卡车从腹部辗过,断了六根肋骨,昏迷了几天。叶士龙每次看着妻子忍痛汗涔涔的样子,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,曾经的经历让他对痛有刻骨铭心的体验。

“她都不嫌弃我,嫁到了我家。”叶士龙记得当时自己身体好了,走路还经常一瘸一拐,出身于乡镇干部家庭的张艳并没嫌弃他穷和瘸,还是嫁给了他。他出事后,只要张艳来看他,他就立马觉得“好过了许多”。所以,他也选择陪在张艳的身边,让她觉得好过一点。从2007年发现尿毒症之后,他一直都在妻子的身边照料。

这天的透析,长达四个小时,张艳很多时候都闭着眼睛,似乎在休息,而叶士龙则坐在一旁无所事事地想些事情。对于妻子病因,他常回溯到水泥厂倒闭后两人一起的打工生涯。当时,他们都在嘉兴的一家印染厂工作,车间在高温定型机械的加温下常有五十多摄氏度的高温,张艳几次在生产线上晕厥。但一心想把家里搞好的她休息休息又回到了车间,直到查出患了病。

透析结束时,太阳已经偏西,叶士龙将妻子推回感染科大楼的病房。毒素被析出,这是尿毒症病人最为轻松的时刻。下午的饭点到了,叶士龙准备去给妻子拿配餐,但这时张艳忽然开口说,不想喝粥了,她想吃豇豆炒肉。这让叶士龙感到诧异,在四年多的求医住院经历中,妻子从未提出这样的要求,两个人节衣缩食惯了。在打工时,两口子曾经花了一块钱买了一斤豆腐,就着吃了五顿。

妻子有了胃口,叶士龙赶紧到医院门口的小饭馆里要了一个豇豆炒肉和一碗米饭,总共10元钱。张艳很快将一碗饭和豇豆炒肉的大半都吃了。看着胃口大开的妻子,叶士龙觉得由衷的开心,他觉得妻子的病似乎就要好了。

但事情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,张艳在吃完饭后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。她开始央求丈夫带自己回家看孩子,“心里想得紧”。叶士龙赶紧开导她说,安心看病,等周末放学就让孩子上合肥来。但张艳激烈的情绪难以抑制,她开始冲丈夫发火。“我们结婚十四年都没见她那样过。”结婚十四年两个人没有争过一句嘴,叶士龙安慰自己是妻子太想孩子了。

现在回头看看,这是张艳第一次、也是最后一次对丈夫发火。

“是我拖累了整个家庭”

“为治病,亲友们都是竭尽全力。”但夫妻情笃,叶士龙说什么也不愿放弃。

从省城回到六安市金寨县铁冲乡铁冲村,路上至少要折腾一天。这个大别山深处的乡镇紧邻着河南省和湖北省,“翻个山头就到了河南嘞”。

“你去给我买个鸭腿吧,嗯,我还想吃鸡爪子。”平静下来的张艳对丈夫说道,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。初冬的夜里,寒气逼人,走到楼门口时打了个冷颤,他将身上青黑色的羽绒服和毛衣往下拉了拉,攒了攒脚趾。他还穿着从家里穿过来的淡黄色拖鞋,天生汗脚的他怕脚臭让妻子觉得不舒服,就一直穿着拖鞋照顾张艳。

医院门口就是夜市。一个鸭腿,六元钱,两个鸡爪,一个一块五毛钱。吃完了这些卤菜,张艳将手机从充电器连接线上拔了下来,这个电话是丈夫为了方便向亲友借钱买的。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,接电话的是公婆两人。

叶士龙的爹娘接到儿媳妇的电话时,孙子孙女都已经睡下了。体力恢复的张艳情绪再度变得激动,她在电话里一直给公婆道歉:“对不起爹娘,是我拖累了整个家庭,将两个小孩子甩给你们。”说到这里,张艳泣不成声,甚至,她还细数了家庭对她的付出。

在铁冲村的公路旁,张艳曾和丈夫一起建起了村里最早的楼房,那还是2000年的时候,两层三间门面的楼房。而在去年,这一套房子也已经被抵押换得了7万元的医药费。如今,一家六口只是寄居在曾经的房子里,如果买家要收房,一家人就只能回到山崂上的坍圮的土屋中。

亲戚中能借的钱都已经借了,叶士龙粗算了一下,他和张艳双方的至亲有十多家,每家都借给自己上万元,其中邻屋居住的叔叔一家就出了五万,这几乎是这些家庭所有的积蓄。

“为治病,亲友们都是竭尽全力。”张艳和丈夫都知道这是个无底洞,但夫妻情笃,叶士龙说什么也不愿放弃。在张艳病情缓解的时候,他就去做泥水匠的小工,扛石头做帮工,每天赚40块钱。没有活儿时,他就上山找玉竹、蚂蚁精等药材卖,腿上常被蚂蝗吸附饮血,回到家发现时,蚂蝗都有小指头粗了。

年幼的女儿和儿子也很早懂事,11岁的女儿放学之后就会帮张艳换药,家里偶尔做一点好吃的,两个小孩知道妈妈要吃,从来都不动筷子。

张艳接着给自己的娘家人打了电话,她告诉自己的父母自己这些年很知足,丈夫和公婆对自己很好,好多事情都是怪自己的命,但遇到了好人。

听着妻子讲电话,坐在床边的叶士龙早已经是泪如雨下。“是我拖累你和孩子。”张艳对丈夫说道。紧接着,她又对丈夫嘱咐照顾好孩子,家里的钥匙她收在什么地方。叶士龙摇着头。

张艳之前也数次说过类似的话,但都被他劝住。他告诉妻子,刚刚表弟又借给他一万块钱,让她不要担心钱的问题。事实上,叶士龙每天早上都要往医院账户里打两千五百元钱,而每天晚上去看账面时,又剩不下多少了。

“现在国家的政策也好了”

一起住院的不少城里人的报销标准都接近九成。但来自农村的张艳报销额度却只有39%。

“你看现在国家的政策也好,我们参加的新农合能报销不少呢!”叶士龙拿出之前在武警医院报销的钱给妻子瞧,试图让她宽心。在武警医院的十天左右的治疗总共花了17000元,最后报销到手4000余元。

张艳患病的第一年是家里花钱最凶的,两口子最后合计了一下花了近16万元钱。由于当时农村合作医疗刚开始,叶士龙和村里的人们都不清楚如何操作,当时看病时都没有拿票据,最后几乎没有报销。到现在,乡镇卫生院的报销额度已经达到63%、在县级医院达到52%。但类似于尿毒症这样的重病,一般都需要到县外的医院治疗,报销额度却只有39%。

但张艳所用的药品很大部分是进口药品,医药费中能报销的部分并不高。叶士龙打听到,一起住院的不少城里人报销的标准都接近九成。这些病人常在阳台上下棋打牌,而他却没有那份儿心情。在这里,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穿着普通的张艳和丈夫,管床的医生和护士都回忆不出张艳的样子,甚至他们到最后都没能记住或者找到叶士龙的名字。

叶家还有一位“贵人”是县里的干部,他在三年的时间里给了叶家近5000元钱。这位“贵人”是县里的典型,获得过中央级媒体的报道。叶士龙安慰妻子说,会有人帮咱们,喏,“贵人”最近升职了。

丈夫的安慰让张艳平静了下来。但叶士龙觉得自己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,夫妻俩早就明白在农村患了重病多数都是等死。乡里和张艳一起去省城治病的一个中年人,为了治疗,把年幼的女儿都送人了。

而且,张艳早就知晓叶士龙的大哥就是患上尿毒症死去的,患病之初她就对丈夫讲,没希望了。1995年,哥哥叶士成因为无钱救治,在家里捱了四个月后死去,给这个家庭留下两个幼小的女儿。

在厕所发现了悬挂着的妻子

整层楼的人都听见了这个中年男人的嚎啕。

爱人的病痛让叶士龙一度低沉,念过高中并且是党员的他变得有些迷信。他曾请人算过命说,2010年和2011年对于张艳的病来说是一个坎儿,“迈过去了她能活到70岁”。他想等妻子身体恢复一些后,把自己的肾脏捐一个出来做移植手术。“我们都是A型血,应该可以移植的。”他心里的这个打算没有跟妻子提过,也没有找过医生求证。

但这却是他心里唯一的希望。晚上九点,妻子躺在床上,不时翻看着手机,想起来一个亲友就发个短信去,不让他看内容,发完后就删除了。约在九个小时后,他的希望不复存在了。

内心忐忑的叶士龙一直坐在窗前,与妻子并不言语,只见得手机屏幕的光芒在夜里照着妻子的脸,分明而又不真实。陪床的这几年,他养成了晚睡的习惯,就是张艳夜里睡不着绣十字绣,他也陪着。四年里最好的时光,则是回到家和孩子在一起,张艳的文笔很不错,可以教五年级的儿子写他头疼的作文,而自己则可以辅导六年级女儿的数学。儿女学习都很好,得来的奖状贴满了家中堂屋的一面墙壁。

凌晨四点半,这个背负沉重负担的男人终于抵不住困倦,趴在妻子的旁边沉沉睡去。张艳获得了一个避开丈夫看护的机会。

病友孟南香是最后一个看到张艳的人,凌晨五点半附近,她因身体的疼痛醒来。屋内没有任何声响,孟南香不久又再睡去。她看到张艳坐在床边,眼睛长久地盯着睡去的丈夫。

可以想见之后,她取下床头的充电器连接线,借着清晨的微光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里的厕所。之前的进食帮助她获得了行走的力气。在这个贴着蓝色和白色瓷砖的厕所里,张艳以那条用于“找钱”的手机充电器连接线在厕所墙顶的钢制横杠上结成环形,然后没有声息地将自己缢死。她不能发出任何响声,丈夫就在几米之外的地方睡着。

11月10日早晨六点三十分左右,醒来的叶士龙发现被窝里已经没有妻子的踪影。他焦急地查看了阳台和走廊,最后在厕所发现了悬挂着的尚有余温的妻子。

这天早晨,整层楼里的医生护士和病人都听见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嚎啕。

(南方周末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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