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守空房谁断肠

素面朝天

独守空房谁断肠

俞飞

       日相伊藤博文豪语:醉卧美人膝，醒握天下权。怎不让天下几多男子暗自钦佩，有为者亦如是。但美人膝，多非妻子膝，难怪举世太太，无不怒不可遏，作狮子吼:“呸，想得美!敢?”

       家有贤妻，如有一宝。且看西门庆，迎娶吴月娘填房。那月娘，年纪不过二十五六。一来继室难为，二少傲人嫁妆，三无倾城美貌。要为众妾班头，千红万艳领袖，戛戛乎难哉!

       西门庆纵欲成性，纳妾也好，奸占仆妇也罢，月娘不敢管，不愿管，不能管。只得容忍放纵，百依百顺。“我家大娘子最好性格。”西门庆夸奖，“俺吴家的这个拙荆，他倒是好性儿哩。不然手下怎生容得这些人?”

       丈夫死后，她斥责金莲，义正词严:“六姐，今后再休这般没廉耻!你我如今是寡妇，比不得有汉子。香喷喷在家里，臭烘烘在外头，盆儿罐儿都有耳朵!”众妾自然守不住，纷纷下堂求去。偏是月娘，虽所遇非人，却自忖当初是女儿填房嫁他，不是趁来的老婆，守着遗腹子一心一计过日子，拼死抵抗歹人强奸。

       曾记否?昔日她月下祈子:“保佑儿夫，早早回心，弃却繁华，齐心家事，不居妾等六人之中，早见嗣息，以为终身之计，乃妾之素愿。”书中妻妾众人，唯独她为西门庆祈子，全无私心，让无意听见的西门庆，感动有加。

       谁不知，妻妾大不同!书中四十回，作者借潘金莲辱身伺候西门庆，道出心曲:大抵妾妇之道，鼓惑其夫，无所不至，虽屈身忍辱，殆不为耻。若夫正室之妻，光明正大，岂肯为也!

       自古及今，吾国采一夫一妻制。妻的正统地位，由法律加以保障。但纳妾之风，古已有之。韩非子云:卫人有夫妻祷者，而祝曰:“使我无故得百束布。”其夫曰:“何少也。”对曰:“益是，子将买妾。”孟子曾言:齐人乞食，亦有一妻一妾。丐亦有妾，可见一斑。

       家有妻妾，醋海生波，弊极多，利极少。诚如梁启超所言:有害于养生，有害于传种，有害于蒙养，有害于修学，有害于国计。细看蓄妾理由，延续宗嗣而已。元代大臣谭澄上书: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，世德下衰，妇人以悍妒成俗，己既无子，又以是讦制其夫，将遏制苗嗣，曾不省恤。请自今男子四十无子，听其娶妾。明承元制，《会典》规定:庶人四十以上无子者，许娶一妾。违者笞四十。不过现实当中，良法美意，多成具文。

       历史上，女子反对丈夫纳妾最烈者，非隋文帝皇后莫属。独孤氏，人如其姓，与杨坚发誓，无异生之子。后果杀死情敌，文帝叹息:“吾贵为天子，而不得自由!”唐代房玄龄，惧内不敢娶妾，太宗质问:“若宁不妒而生，宁妒乃死?”房夫人答:“妾宁妒而死。”太宗赐“毒酒”，只见她，面不改色心不跳，一饮而尽。李世民心服口服:“我尚畏见，何况于玄龄!”“毒酒”原是一杯醋，“吃醋”说法不胫而走。

      朱元璋怜惜大将常遇春无嗣，赏赐两位宫女。常苦于老婆吃醋，连手都不敢碰。一天说了句:“好白的手啊!”没想到，太太便将美女玉手剁下。洪武帝闻之大怒，将妒妇大卸八块，做成“妒妇汤”，给常喝了。遇春连受刺激，吓得暴卒。此后朝野上下，夫人个个贤惠无比，河东狮吼销声匿迹。

      睥睨南倭北虏，唯我戚大将军!不世出的军事天才戚继光，外寇闻风丧胆，却以惧内著称于世，请夫人阅兵的笑话，流传至今。苦于无子，偷纳三姬、举五子。戚夫人日操白刃，愿得少保而甘心。继光将爱子送她抚养，方才冰释前嫌。

       千古风流一坛醋!明代有位男子，不顾妻子苦劝，终于纳妾。成亲当天，妻吟诗一首:恭喜郎君又有他，侬今洗手不理家，开门诸事都交付，柴米油盐酱与茶。开门七件事，唯独醋不交，此处无醋胜有醋，这挑子撂得，妙不可言。

       明代士子科场苦熬，一朝得志做官，大半先纳小妾，再刻书稿。讨一房小，刻一部稿，俨然士大夫赏心乐事。娶妾之风大盛，贤者不免。海瑞一贫如洗，至少也娶过三妾。两代单传，正欲纳妾，以广子嗣的徐光启，见传教士利玛窦，言及纳妾与教义大有冲突。光启起心动念，守老妻终生。

      《红楼梦》贾母大发脾气，教训为丈夫讨鸳鸯作小老婆的邢夫人:“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!你倒也‘三从四德’的。只是这贤惠也太过!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，你还怕他使性子。我听见你还由着你老爷的那性子闹。”老太太见解，端是不凡。

         浮世中，阅人多矣的吴月娘，亲见西门庆起高楼、宴宾客、楼塌了。丈夫纵欲暴亡、狐朋狗友树倒星散，家败如山倒。一部《金瓶梅》，只落得金散瓶碎梅枯。唯有正妻月娘，是悲欢离合的当事人，是繁华落尽的见证者，亦是“好了歌”的悲吟者。

  遥想当年，月色撩人，猫儿叫春，潘金莲与西门庆燕好。欢声浪语，不绝于耳。独守空房的月娘，黯然伤神，是否摇头轻叹:“丈夫丈夫，一丈之外，便非我夫!”

  检察日报2011年6月2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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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丈夫丈夫，一丈之外，便非我夫!”

乡下人

快乐佳佳

风雨

家有妻妾，醋海生波

靳应禄

       “恭喜郎君又有他，侬今洗手不理家，开门诸事都交付，柴米油盐酱与茶。”开门七件事，唯独醋不交，此处无醋胜有醋，这挑子撂得，妙不可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