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年前，我在户县进修学校上学，时任美术教师的是李步渼先生。先生出身大家之族，早年在苏州丝绸学院任教，文革中打回原籍，在户县工艺美术公司任美术师，后调入户县进修学校。因言行放纵、画风诡异在当时的教育界、文艺界颇受争议。因为生活坎坷，精神抑郁，陈病积年，年仅五十有六，已经是步履蹒跚，老态龙钟了，加上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，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苟延之人。
; X% e3 Z; D; O& ~4 Y那年仲秋，我在宿舍楼下发现他拄着破烂的竹拐，站在墙根已经凋谢的花丛旁，对着一株瘦小而高高挑起的残花出神，见我过来了，指着那花狂笑道：“你看她可怜的，啥时候了，竟然还开着！”接着笑而至于泣。
$ X+ B9 p/ T' F* {. r: S九九年，或许是九九年，我从外地漂流回来，来到他的住处，当时好像是夏天，天气很热，他蜗居在简陋窄小的房子一个旧圈椅里，下身只盖着一个单子，上身赤裸着，感觉竟然如婴孩一般光润，他就那样见了我，言语已经不清了，但戏谑之态不改，不想几个月后，竟然离世了。
' E' c( i- z2 x& G6 k今天我经过我的朋友——书法家高雍君的雍祎斋——他是先生的弟子，见到先生的一幅画，残破的枝叶，颓丧的鸟雀，配上他特有的弯曲字体，一下子把我拉回十五年前的学生时代。% e% [& l5 O2 ]" U+ u. U7 i1 r
现在我把九五年在《户县报》发表的关于他的散文《李步渼先生》，附在这篇日志后，让大家记住户县教育界还有这样一位同行先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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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步美先生 韦教习 朋友拿出一幅画，画中之物眼大大的，像只振翅的巨蝉，一只闭着，一只瞪着。我半天看不出门道，只觉得此画怪异不俗。朋友说：“户县进校李步美先生的猫头鹰”。 我注意到了落款，那是几个散散落落扭曲软溃的字，和画配起来却再也合适不过，再看一眼所谓的蝉确有几分像猫头鹰了。 后来有幸成了先生的学生，他的书房如一座古墓，书香杂着霉味，旧桌面上摆满了各种怪里怪气的东西，玻璃猫、橡皮狗、蜡塑狼等穿不上串子的玩意儿。我问及先生画中似像非像的猫头鹰，先生垂臂危坐，呐呐地说：“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，日子就混过去了。哎，像啥吗，到底啥像嘛！” 先生一生辛酸坎坷，无子无女，夜出昼伏的猫头鹰自然成了他的画魂。他以脱俗的高姿傲视一切，现实却残酷得刺目，所以一只眼便闭了，仅剩的一只也就斜了，因为这样的眼睛可以混日子，那嘴里似乎有了一丝嘲弄的冷笑。 缘何而笑呢？笑人笑己罢了。笑人何必呢？笑己何益呢？笑着笑着便不笑了。再看一眼那夜的精灵，却已哽咽无语。 人是有归宿的，先生害怕世界就在画里说，在画里做，在画里生，在画里死，同行评先生真的脱俗了。当然先生嘴巴里还要喝榛子吃咸菜，心里终有憋不住的时刻，就歇斯底里地喊，现于丹青就晦涩扭曲，溢于言表就疯疯癫癫，甚或俗气不堪。自己舒服了，却成了“病人”。知情人说：老汉心里清白着呢。 先生天真起来如孩童。只要他喜欢你，你可以数数他的胡须然后接受他鞠躬送你的画而不必惊慌；只要他不讨厌你，你或许可以讨到他的画；他如果看你不顺眼，你拍他的马屁他还会满目鄙夷的。 先生不画人物。一次小舟都画成了却猛然煞笔，题名：“野渡无人舟自悔”。写意花鸟，画也无色，鸟自孤独。那鸟或疲倦不堪，或无言自懊，或瞠目结舌，或茫然无措，总之无可奈何。再说猫头鹰，红眼睛或黄眼睛，偏要落到荷花上望月照影，学生说他胡弄，说他画鸟只会画侧面睁目的，猫头鹰只会画正脸闭眼的，他不作答，提了破竹棍，拖了漏趾的黄军用鞋，慢慢地挪脚去了。万一被不知趣的人缠烦了而又非画不可，他会真的胡弄两笔，落了款又盖上印章，还告诉你：“此画需绫表”。神态庄严古怪得可笑又可恶。 名利乃身外物，一切对他已无所谓，以至于有时自作自贱。 先生作的画不只作纪念，谦虚而有灵性的学生会悟出画外之意而大受教益。快毕业了，先生给不讨厌的几个学生送画。如同发现新大陆的学生质问了：“鸟看来无法站稳，翅膀却紧收而不支楞，想必先生疏忽了吧？”先生也不恼，破竹拐点着地，狠着声说：“东倒吃羊肉，西倒吃猪头，站不稳就倒，一倒就平衡了。”先生洋洋自得，学生面面相觑，哑然而笑。 我给先生端过几筐煤，打过几壶水，所以也讨了一幅画。画中仅两串葡萄，还稀稀落落的，正中一只残叶大得叫人扫兴，枝头一只秃毛老鸟兀兀自立。这样的画却取名“秋色宜人”，我从这副画中感到了一个孤苦老人内心深处的寂寞和悲凉。 那日街头又碰见老先生，发现他那烂竹拐头嵌了根半尺长的细铁棍，我想先生五十九岁的人了，一米五九的个子也长够了，到书房一看，果然有一张罕见的画，画中一只神采风发，昂首健步的鸟，私下不禁替先生高兴。 我对先生说准备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，先生说：“不要写不要写，千万不要写。” 我写好了，给先生过目。 先生用古怪的眼神瞅着我说：“我送你一幅画吧。” （此文发表于1995年10月《户县报》） " a' A0 v0 m6 ?! G/ E" a*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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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1-1-20 19:11:3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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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写的很好，文字功底很深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