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进入中伏,关中地区让人燥热的天气,就是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,浑身也是汗津津地。我就是在这个时候,走进了一户位于县城边缘的农家,开始了采访活动。 黄昏的时分,在密植的玉米地外的马路上,一位精神矍铄、体格魁梧且年逾七旬的老人,迎着晚霞,悠闲自得地蹬着三轮车,偶尔也回头说上几句话。车后,坐着同样是一位年纪相近的老妇人,憔悴的面容,似乎在同侵蚀她身体的病魔在顽强地搏击着。 这是一对共同生活了半个世纪多的结发夫妻。平淡、真实的生活中,没有大起大落的感情历程,仅仅是古老的民族婚俗在传承中的缩影而已。那矢志不渝的坚贞,那风雨同舟的患难,那艰辛中互勉了半世纪的人生岁月,如同这滚动的车轮,一圈又一圈地转着、向前而行….. 这骑着三轮车的老人就是马俊德老师,户县甘亭镇小丰村人。1936年他生在贫寒的家境中,这样的环境不能给予这个家里的独生子在物质上优厚的享受;严厉的父亲没有因孩子是独生子而就宠爱有加,更是让他早早地就接受了困苦生活的锤炼。从13岁起,他便验证了关中农村的俗语“男长十二夺父权”的古话,在上罢学堂时,就参与干农活,有闲暇,便拿上土坯(干胡基),在上边练习书法技艺,尤以赵体为主,这就是他以后人生所钟爱的书法艺术的开端。在十五、六岁时,他便参加村里劳动,同时参与了当时轰轰烈烈的“查田定产”运动。十七岁那年,他的祖母去世了,那时他父亲还在外给人打短工,他便真正担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,套着牛去地里犁地、播种,操办着家里的事务。十九岁那年,他离开村子,进入854厂(后来的国营惠安化工厂)工作,两年后,他由于工作表现好,在当时仅有的给2%的人员调升工资中,他的工资就被提高了。那时家里的负担依然很重,加之他父亲身体有病,这对于他来说,除了在单位灶上吃饭外,就不敢有零钱花费了,工资全都补贴到了家庭所用。1958年,二十三岁的他走进了婚姻的殿堂,开始了夫妻并肩治家的漫漫风雨人生路。 四十四岁时,由于老伴和孩子都还生活在农村,他便按照政策,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,回到了农村家里,大儿子便接替了他的事业,而自己就与老伴继续勤俭持家。“退而难休”,这是他适逢在书法艺术上有了一定造诣,这时恰遇户县经济快速发展,各种商业如雨后春笋般兴起,门牌匾制作、室内装饰还在孕育,书法制作、装饰业正处于如火如荼的最佳时期,他便受邀先后在户县体育场、户县剧院做书写海报工作。平时有空就给熟人、朋友题写书法作品,给企业、酒店、等服务单位书写书法名称,那个时期,户县街道的商铺、酒店的字号题名,几乎就是薄师禹和马俊德两位书法老师在平分秋色。 到了他四十六岁那年,他的父亲突然患上了脑溢血病症。在老人家人生最后的十个月历程中,作为儿子,他确实是尽到了儿子应尽的孝道:延医看病、花钱抓药,端汤送水,陪着锻炼,几乎现在陪伴老伴的经历就是过去他陪护父亲的一个小片段。 不曾想,在他花甲之年,干过七八年生产队妇女队长的老伴,也患上了和父亲一样的病症,这沉重的打击,对于一个男人来讲,是很难接受的。 车轮依旧转着,祥和的脸上爬上了汗珠,他一只手扶车把,另一只手提上敞开的衣服襟边,扇了几下。 “马老师,又带着老伴转悠捏。”迎面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骑着自行车向马老师问好。 他笑着招招手,“老林那你是做啥?” 说话间,马老师便停了下来,被称作老林的老者也就到了跟前。 “我去六号路那边,给咱华佗庙办点事,”老林答道。 在马老师“哦”地应答中,老林接着说道:“你前几天给华佗庙写的字,都说好的很,山管事还想叫你有空去再写写。” “喔能行,有空咧,咱就一块可走么。”马老师答道。 “马老师,天也热,你骑着转,还能有点风。”
' j% q' P. ^6 N- m. p老林说。 “好,你也忙,改天有空到家里来坐坐。”说着便慢慢地又骑着三轮车前行。 老林推着自行车,目送马老师走远,自语道:不简单呀,十几年,能这样,简直是难能可贵的很。 到了自家的大门口,停稳三轮车后,马老师回头对老伴说:“到门口了,我给咱开门。”老伴诺诺地“哦”了一声。钢制的栅栏门是从里边挂着锁子的,马老师一走进门口,那院子里的狗便叫了几声,算是给主人打着招呼。推开门,返身走到三轮车前,马老师擦了擦头上的汗水,对老伴说:“回来了”,他就左手扶车把,右手抓着三轮车的后箱上边沿,身子是侧着的,头偏向一边,稍向后看,车子稍稍后退多半轮的距离,稍稍一个冲力,艰难地给上推,给上推,一步,一步,十七步!越是到了上边,车子就越慢,人就越吃力,似乎时间很长、很长… 搀扶着老伴下了三轮车,在老伴艰难、缓慢地步履中,两人扶将进了卧室,安顿好老伴歇息,老伴微弱、咕隆地说:“你也歇一会儿”。到此,晴朗天气时几乎每日的屋外“必修课”才算告一段落。 闷热的空气让他走出屋子。又不能远离,他便在院子里,莳弄着花木,浇水、拔草。当然,还可以自得其乐地欣赏着院子里那块白云石上自己书写的红色“竹石苑”三个苍劲有力的汉字。顺便再看看火炉上坐着的水壶,以便于儿子儿媳们下班回家来节省些做饭的时间。 有必要说的就是,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,现已各自成家,忙碌着。他和老伴是和大儿子一起生活着。一个长得很高挑、端庄帅气的孙子已经大学毕业,开始去要去南方工作了,就在孙子临去时,这一家五口人高兴地合影留念。儿子、儿媳帮着他搀扶着老伴,孙子也忙碌着,老伴看了一眼心爱的孙子,在我们面前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坐在了竹圈椅上。在平时,大儿子、儿媳都在单位上班,清静地家庭里只有这一对老人。那聪明贤惠的儿媳,在家里来人端茶倒水后,也会给人夸奖自己的公公和婆婆,她对熟悉了的我们几位讲:“我妈是遇见这么好的我爸了,不然的话,哪里还能把这十六年过过来呀?!”是呀,十六年,这是他人生的五分之一岁月,他在伴随着老伴同疾病做抗争着。除过周末家里人都在以外,几乎都是他自己给老伴洗衣、做饭、喂饭、喂药。衣服扣子脱落了,他给缝上;身子、手脚脏了,他给擦洗干净;为了穿着上的方便,遇到老伴裤子上的松紧没有弹性了,他都不肯让儿媳、女儿们来做,都是他自己一针一线地去穿、缝好。看到他那粗大地手,在这样的年纪下,做着针线活,还是如此娴熟,轻巧,简直令我惊诧。 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,趁着休息,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悠扬的秦腔,一边给老伴的裤子上穿松紧,倒也感觉安闲悠哉。 太阳的余晖照在院子里,儿子、儿媳也快回来了,他便走进了灶房,舀饭、端饭,稀饭是红豆米汤,老伴喜欢喝的。顺便在胳臂上搭了条毛巾,他一边走着,一边手里拿调羹搅动碗里烫热的稀饭,直到走进卧室的床前。稀饭碗、毛巾依次放在床头小桌上后,他便走到床边告诉老伴吃饭了,便扶起她,待她坐稳后,他就拉过来矮小凳子,取来毛巾,给老伴擦擦手,然后便端起碗,试试饭的热度。等喂完饭后,接着就是让老伴吃药,那小小桌面上,几乎摆满了药瓶,需要他去一样一样地取出来,吃什么药,剂量多少,何时吃,他都不会出现任何差错。给老伴擦干净嘴角上的饭渍后,他就会让老伴靠在被子上,休息一会儿。自己就去收拾洗刷碗筷。 每日里,当老伴休息的时候,他就会静下来,开始筹划自己要做的事:出外采买菜、面条以及老伴和自己要吃的药;在家给求上门来的亲戚、朋友们或者参加被邀请书法活动进行书法写作,在这时,也只有这时,那才进入到了他自己的理想的书法王国,挥洒自如,笔走龙蛇。 对于社会上的活动,碍于老伴健康的缘由,他是很少参与的。在家庭和他个人喜好这二者的关系上,他是兼得就做,遇到无奈之时,就以陪护老伴为重,婉言谢绝。但是,对慈善活动他还是积极促进、并乐此不彼地参与到其中。 走出了马老师的家门,我遇见了小丰村管良,他就住在老人的隔壁,寒暄中,他对我说:“那老汉叔,一辈子勤谨很,家里、外头的事都处理的好得很。尤其是伺候老伴,你知道么,喔老伴有病十几年咧,基本都是老汉伺候得好。” 我坐在自己的陋室,几天来心情一直无法平静,思绪一直在想着:不管是艳阳丽日、酷暑燥热,还是风雨交加、天寒地冻,抑或是冰天雪地的泥泞路上,马俊德老师一直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承担着这份责任,无怨无悔的原动力何在? 他给我是这样说的:老伴和我共同组建、支撑起了这个家庭,她付出了那么多,这是人生最亲的亲情,也是我的义务。这就是良知,是浓厚的传统美德作为他的精神支柱,鼓励他。 他的人生历程,促使着我记下这人间真情,并以此来勉励自己和有良知的人们。 写罢此文,刚好遇到明天就是“七夕”----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情人节,也是夫妻节,我怀着虔诚的心愿,惟有祝福这一对历经坎坷艰辛的老人:健康长寿,和乐安逸。 仅以拙诗一首或许能例证这人间真爱,并作为结束语。正是《桑榆之七夕》,曰: 素心未改青丝白,淡泊立家互敬爱; 夕阳携将桑榆景,莫笑糟糠老鬓衰。 但思年少耳濡事,相敬如宾春秋知; 浊目对视绯红色,疑似余晖染面来。 二〇一一年八月五日
, z5 _& M5 x" I9 ^2 V于草楼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