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家嫂子上高中

長河25 · 发表于 2018-7-25 15:15:49

   1977年，陌生了11年的高考，在武汉大学化学系一副教授的建议下，由邓大人拍板开始恢复了。
   当时的任家嫂子本来就是这一年毕业，但在那时整天批判“十七年教育路线回潮”的时候，学生根本就不读书学习，竟然连课本都没有。所以任家嫂子失去了考试的机会。直至翌年7月，才参加了高考。自然由于基础太差而名落孙山。
   高考过后，任家嫂子四处打听补习的地方。后来在他姨夫的介绍下，来到了沣河西岸的秦沣高中补习。
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”。据说这个地方就是《诗经》第一首《关睢》诞生的地方。此刻的沣河西岸早已失去了古时的水草丰茂。一片一片的玉米像丟魂一样没精打采的摇晃着。
   然而这个地方却是读书的好地方。远离城镇的喧嚣，远离闹市的干扰。向东，几乎可以听见滔滔的沣河水在咆哮；向南，正对着巍巍终南的圭峰山。
任家嫂子被安排在高二一重点班，当然，这多多少少与她姨夫有关。因为她姨父是学校毕业班的物理教师。
任家嫂子大名叫杨雪，出生那一年的冬天，大雪封山，他的父亲望着涝峪口上舞动的山峦，银装素裹，随机为这个诞生不到月余的女儿取名杨雪。
   这是开学一月后的一个中午。高二一班第四节语文课老师扯起了“逻辑学”，满座的学生对这一门陌生的课程产生了兴趣，于是老师也讲的洋洋得意起来，这样竟延长了近10分钟才下课。
杨雪从桌柜里取出碗筷，快步走进饭堂。说是饭堂其实就是个操场。大家从窗口打完饭就直接蹲在操场，三个一簇，五个一群的吃着。饭堂窗口挤满了人，男的女的，个子大的个子小的。如果个子小一点的话，打饭时常常会被个子大的包围，有时将饭端都端不出去。
杨雪将饭碗递进去后足足有一分钟还不见出来。她的搪瓷碗，不知用了多少年，碗沿的搪瓷掉了不少，豁豁拉拉的，所以一般人是不会端岔的。
“谁的洋瓷碗”？
“哎我的”。
一个模样憨厚的小伙子，将搪瓷碗递了出来，杨雪赶紧接上，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，甚至还没仔细看清模样，就被后面的同学包围住了。
当离开饭堂的那一刻，杨雪的视线又移向了窗口。他发现那个小平头还没有出来，于是端着饭碗向东边的操场走去。
操场东南角蹲着吃饭的同学，相当一部分已经散去。杨雪将饭碗放在一个水泥乒乓球案上，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将饭碗端过来的同学。还没吃几口，发现这个小平头也来到了这个乒乓球案板前。
   “谢谢你！如果不是你给我递碗，我的碗可能还在窗口那儿。”
“不用谢,你在几班？”
“我在高二一班，”杨雪突然记起来，每次下课都要经过她们班教室唱二句“洪湖水呀浪打浪”的准是他。于是自信的说:“你在二班，对吧？”
小平头诧异的问“你咋知道的？”
此刻的杨雪诡秘的说:“红湖水浪打浪的歌声告诉我的。”
   转眼到了暮秋季节，此时正是改革开放的前夜。那时虽没有现在的通讯工具发达，更没有微信、陌陌、抖音联络感情方便，但毕竟到了钟情怀春年龄的他们，在校园唯一的联络方式无非是一张纸，一支笔，上面写着几行字。
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中午，在他俩最常见面的地方——操场东南角的乒乓球案板前，小平头将一张纸条悄悄塞给了杨雪，然后头也不拧地向教室走去。
杨雪撕开纸条，这个两指宽的纸条上写着: 杨雪:
   今天下午放学后，我在学校西边路上等你。
   切记！
                     任浩飞
   杨雪第一次接到男生用书面的形式写给自己约会的条子，心里忐忑不安。不知是兴奋，激动，还是有一丝恐惧，现在她也说不上来。
按平时，每次周六下午放学后，她都是姨夫用自行车将她捎到县城姨妈的家，然后她骑车回家，因为学校没有放车子的棚子，她母亲舍不得她家的凤凰车子在露天地日晒雨淋。
而今天姨夫在县城开会，她正发愁咋回家呢。
   下午第一节课，杨雪将纸条夹在课本里，避开同桌的视线，不知看了多少遍。尽管这字体不怎么隽永，也不怎么工整，但还流畅一点。随着情绪的渐渐稳定，杨雪不时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。
   “当当当……”一阵急促的放学铃声响后，校园里像炸开的锅，沸腾起来了。两个年级，近二千人潮涌门口。
15分钟后，杨雪远远看见小平头——任浩飞在西去的马路边，一手扶车头，一手抓车座，将身子斜靠在大梁上等着杨雪。等到杨雪快要靠近时，任浩飞才推着车子慢慢向前挪动。
暮秋的关中平原依然是天高云淡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是刚刚吐绿的麦田，给人一种“草色遥看近却无”的感觉。一排大雁扇动着翅膀，组成人字形向南飞去。远处的终南圭峰，山色如黛，犹如一幅绝美的江山万里图。
   任浩飞将车子骑到东西六号路和南北六号路十字口时，他从前面下了车，杨雪也赶紧跳下。趁浩飞在路边折柳树条玩耍的机会，杨雪偷偷的将车子后胎的气给放了。紧接着她又贼喊捉贼的吼起来:“呀，车子没气了，车子没气了”。浩飞捏了捏后车胎，正在不知所措时，只听杨雪说:“怕啥呢，时间早着，咱推到县城修理铺修理一下不就得了”。
   杨雪和推着自行车的任浩飞并肩走着，现在他们俩胆子大多了，无拘无束地聊着天。他俩分别从各自的班主任聊到共同的代课老师，比如物理老师口然，数学老师思路清晰，语文老师知识渊博，化学老师上课像打机关枪一样。然后又从班长、课代表聊到同桌。不知不觉一段3km的路程就走完了。
现在任浩飞的心情究竟如何不得而知，而杨雪像喝了蜂蜜一样的甜，刚才路上的一幕像微型电影一样又在她脑际萦绕。尤其她为自己的得意杰作——轻轻拔掉任浩飞后胎的气门桩而感到骄傲。正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将俩人的感情拉近了许多。她慢慢感觉到浩飞或许可能就是她未来的白马王子。
   杨雪在电影院偏旁的自行车摊，问修车师傅要了一个气管子，让任浩飞将气打满，又假装学着师傅的样子，用手弄了一点唾沫，放在桩口试了试说:“没问题，保证能骑到家里”。
   送走了任浩飞，杨雪干脆今晚不回家了，就住在姨家，第二天上午早早回去。
   “一日不见，如三秋兮”。自从“拔气门桩事件”之后，杨雪和任浩南在秦沣高中的交往进入了正常化。每一次礼拜六回家，她都借故让姨夫先走，最后由任浩飞送到县城电影院附近。几乎每天的早读都和任浩飞在操场东北角的双杠下。背英语时，你给我提我给你提；背古文时，两人同时背诵，甚至进行比赛，看谁用的时间短，记得牢。尤其在记英语单词时，颇有灵性的任浩飞还模仿茅以升背圆周率后十几位数的办法，比如上床睡觉（go to bed）他就用“狗头摆倒”来记忆。
   这种近乎用“爱情”的方式建立起来的友谊，互相团结，互相帮助，互相鼓励，确实让学习成绩都提高了一大截。
   这一年春节，正月初五下午，杨雪趁给姨家拜年的机会，来到了任浩飞的家，主要是想约浩飞第二天去甘峪口的状元庙玩玩，顺便烧个香，求个签，希望文曲星保佑。
状元庙坐落在秦岭山中一个普通的小山峰上。这峰，孤高耸峙，直插云天，山顶上一小庙，危然挺立，气势非凡，人称状元庙。
沿着台阶登上顶峰，有一老树，满身披红，赐福飘带缀满枝干。一座红砖砌成，青瓦攒顶，四角铃铛的小楼叫魁星楼。也许是正月吧，香客纷沓而至，轻烟袅袅。百姓来此烧香祈福，学子赶考登临朝观，期望魁星显灵。
杨雪和任浩飞呼哧呼哧的登上了峰顶，早已是满头大汗。他们各自找了一个石头，对面坐着休憩。
等到缓过气后，杨雪在卖香火的摊子买了六柱香，每人三根，插进香炉，双双跪拜，虔诚地行了三个叩首大礼，并默默祝福。
   正月的天气比腊月虽然长了一些，但杨雪和任浩飞在一起，这时间就显得特别快，不知不觉，一股冷风吹在他们脸颊，天已经快黑了。
和杨雪告别之后，任浩飞在漆黑的夜里整整骑了15km的路程才到家。
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。正如他们常背的庄子名言一样，“人生天地之间，若白驹过隙，忽然而已”。慢慢的，杨雪也有了一点心事，这就是如此这样相处，收获了爱情，可能将放弃了学业。在熊掌和鱼肉面前，她究竟选择哪一个？
一个礼拜六的下午，杨雪和任浩飞坐在东西六号路曲峪河的西岸，这里有一条小路，只容一个人走过，是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。杨雪准备和任浩飞做一次深谈。
从家庭环境和个人性格来说，杨雪没有任浩飞睿智，但她却很清高。笃信上学可以把身上的泥土味冲净的她，虽然没有路遥小说《人生》里黄亚萍那样，能写出一首绝美的情诗，但他也绝不苛求任浩飞不能像高加林一样侃侃而谈，一口气能说出14种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复合能源。
她想考上大学，成为涝峪口第一，让曾经憎恨他们家的人刮目相看，但她却不知道今年的高考水深还是水浅；她又想如果万一考不上大学，还失去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任浩飞，最后鸡飞蛋打，又何苦呢？最后经过两个小时的长谈，还是“情”字占了上风。
感情这东西真是很微妙，道不清说不明，心甘情愿就是最好的答案。
“喜欢你的人永远不嫌你烦，心疼你的人永远不嫌你懒，想念你的人永远都比你主动，在乎你的人永远都对你包容”。杨雪把这一段话写在了她的日记本上，她想大胆实验一番！
1979年的7月7日，这一天，天气比往年更热了一些。一大早，太阳还未出来，就热的不行。杨雪还是骑着她家那辆凤凰自行车，沿着通往县城的大道飞快的行驶。
   这一天将是决定她一生命运，是人是鬼的一天。因为她姨夫曾经激励她说:”高考分数线一划，线上的，是鬼都成了人；线下的，是人都成了鬼“。
   高考成绩下来之后，杨雪距中等专业学校的录取线还差十几分，惊人相似的一幕是，任浩飞比她高了三分。可她没有悲观失望，提起笔写了一封信，通过邮局寄给了任浩飞。
   这封信是这样的:
浩飞:
   多日不见，很念。本有许多话要说，但一时语噻。我最想告诉你的是，不要盲目的追求一些伟大的理想，这些得不到的东西，你越追求可能越会成为幻想，比如上大学吧！
我们应该面对现实，面对生活，不要灰心，不要丧气，勇敢的追求和创造我们幸福的家园！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雪 8.15
高考后第二年的10月1日，杨雪终于如愿以偿，和任浩飞走上了婚姻的殿堂，如同豫剧《朝阳沟》里的银环和拴宝一样，准备“在农村干它一百年”。
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。
当初，老公咳嗽一下，她就以为感冒了的杨雪，在婚后的几年里，确实对任浩飞倍加体贴。两口子恩恩爱爱，彼此在乎。
   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，生活的变迁，她的性格也渐渐变了，失去了当年美好的一面。一个本来走向成熟的女人，却成为自私、尖酸、刻薄，活像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。
最后，杨雪这个任家大嫂，成了一个真正的杨二嫂。
         2018年7月23日晚草
               25日中午修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