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远去的岁月》之《买粮记》
本帖最后由 观沧海 于 2015-8-27 15:33 编辑买粮记
王仲斌
载重货车呼啸而过,西兰公路一阵颤抖,惊醒路边一个鼾睡的小伙子。他翻身爬起,惺忪的睡眼瞅着仍打呼噜的中年男子。前几日的情景似乎仍在梦中浮现……
1970年左右,关中的饥馑折磨着大多数农民的脾胃,人们搜出换季的衣物,压箱底的救命钱,纷纷外出买粮。
坤乾家中眼看着揭不开锅,在外工作的姐姐狠心掏出积攒多年的体己钱,他便和堂哥生财拉着他家的架子车,一起踏上了河北塬上的寻粮之路。
车上装载着700斤包谷和200余斤小麦,塬上崎岖的圪垯土路耗尽了两人的力气,坤乾却是异常兴奋:能为家里解难,扛起生活的重担,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,心中充满豪气。
就在精疲力竭之时,西兰公路静静地躺在了脚下。终于熬到坦途了,心里一松,两人瘫倒在地,随即鼾声一片……
中午的日头照得柏油路面白花花的,脚下蒸腾的热气直窜上身,汗水顺着脊梁直奔紧绷的大腿根。正在又饥又渴之际,坤乾眼前一亮,路边一个水摊出现在不远处。
掏出家里烙的干馍,泡进开水碗中,狼吞虎咽之际,微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水,真是舒坦极了。望着身旁一马平川的柏油马路,“天黑就能到家了”,坤乾心里一松,眼皮不由自主搭拉下来。
“这是谁的粮车?”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,坤乾从跌倒的小凳旁坐起,抬眼望去,一个身着蓝色制服的中年男子,一手插腰,一手直指路边的粮车,怒目圆睁,仿佛“他”就是批斗台上的走资派。“说!”,身旁两个戴红袖章的小伙子大声喝斥着。“是……我俩的”,慌乱的大哥,赶紧起立,对这个不知来头的干部点头哈腰,愁苦的脸上堆满讨饶的谄笑。
“证件!”,“证件?”,坤乾糊涂了:买粮还要证件?“公社开的买粮证明!”,“买粮还要在公社开证明?”坤乾更是一头雾水。“这么说你们没有买粮证明。没有买粮证明就是投机倒把,搞资本主义复辟。奉上级指示,粮食全部没收,人员全部集中,搞清阶级身份!”坤乾头嗡的一声,脑子一片空白,绝望中只剩下一个念头:“完了,完了!”
正楞神间,干部走上前去伸手拉车,坤乾一个箭步跳上前去,抓住车辕不放手。“还不快上!”,干部大吼一声,红袖章一拥而上,拼命争夺。大哥也急了,扑上前去死命扛住车辕。一时间,在粗重的喘息声中,满载的粮车在公路旁乱转,它也没了主意,不知该屈从那一方的意志。
“反了你们!”,干部一看乱了套,就要伸手去拔车子的气门桩。“你们不管农民的死活!”,坤乾哭出了声:气门桩一拔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他拼命推开干部,豁出去的愤怒使他浑身充满力气。僵持之下,干部软了下来,叫手下拉了车子赶往集中地,“到了地方看怎么收拾你们!”。护住了气桩,兄弟俩浑身汗水。蚂蚱拴在了鳖腿上,只能随他们去了。
“咣铛”一声,木栅栏门的铁锁落下,干部骂骂咧咧,领着他的手下又去逮人了。
抬眼望去,这是一个数百平方米的大院落。紧邻公路,两旁院墙高耸,对面是一道蜿蜒数公里、高约三米的土坎,土坎之上,是大片平坦的农田。
院内数十个不幸被逮住的买粮人,犹如可怜的猎物,一个个绝望而焦虑地徘徊着。一个中年男子跌坐在地,手捶地面:“这可咋办呀,娃非饿死咧!”
此时的坤乾懊恼而痛心:懊恼的是,自己怎么这样大意,若不在此饮水,岂不逃过这一劫。可当时渴得嗓子冒烟,不喝又能挨多久呢?为什么当初不带个水壶呢?怪只怪自己第一次出远门,考虑不周,只能自认倒霉;更使他痛心如焚的是:姐姐省吃俭用攒下的买粮钱,被自己粗心打了水漂。若空手而归,如何面对母亲的失望与埋怨?一股悲壮与愤怒从胸间腾起:如不能将粮拉回,自己宁愿死于此地,也无颜回家。
一只狐狸,被猎人逮住置于笼中,它会急切地四处乱转:这儿拱拱,那里刨刨,寻找那个似乎并不存在的求生之门。此刻的坤乾真如那只狐狸,急切而徒劳地沿着大院四处乱转。突然眼前一亮:数十根靠在土坎上的木椽吸住了他的目光,一条求生之路犹如电光一闪,坤乾兴奋得浑身发抖。
叫来大哥,拉上一个骑自行车驮粮的小伙做同伙,把两根木椽斜靠在土坎上,坤乾麻利地从椽上爬到坎顶,扔下拉绳。大哥和小伙在下面推,坤乾在上面死命拉。一时间浑身湿透,双手的真皮被撕裂,鲜血顺着大绳流下,湿滑湿滑,两手在地下一搓,继续拽……
正在使劲时,“妈,这人……”,高坎下传来一个孩子的惊叫声。回头一看,只见隔壁坎下,一个年轻妇女拉着一个四、五岁的孩子,一手捂着孩子的嘴,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盯着这个年轻的“贼”。坤乾一瞧糟了:这个女人只要出门一喊,干部回来,后面的恶运可想而知。急中生智,坤乾赶快从腰中掏出两元钱扔了下去,哀求的目光紧盯着那个女人。女人一愣,急切间挥手向东南方一指,拉着孩子急忙躲进屋里。
十几袋粮食、自行车、架子车陆续拽了上来。将粮食装上车,“同案犯”驮着粮食,一溜烟已不见了踪影。犹如鲤鱼脱钩,坤乾和大哥也拉着车子,向东南方猛跑,途中只在嗓子冒烟时到农舍讨口水喝,顺便喘口气。顺着上下起伏的土路,哥俩一路狂奔,直到一个四面无人的小洼地才停下脚步,斜躺在土坎上,喘着粗气,啃着干馍,庆幸逃过了这一劫。
为了避过公路上的追兵,俩人商量在此安营扎寨,晚上再上公路。主意已定,鼾声四起。
坤乾最早醒来,警觉地抬头巡视:时近半夜,月光如水,茫茫荒野,朦朦胧胧,透出一片宁静与安祥,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。
拐上公路,平坦而坚硬,省了不少力气,可脚底下却越来越沉,心里叨念着:“快到了,快到了。”身上干了湿,湿了干,渴得要命。正急间,路旁传来一阵流水声,奔去一看,浇麦的灌渠中流着的竟是昏黄的泥水!顾不得了,闭着眼、憋着气猛喝几口,一股土腥气呛得人作呕,细沙在齿缝沙沙作响,但总算解了渴。
站起身来,抬头眺望,远处灯光一片。“哥,到咸阳了!”坤乾高兴得喊了起来,似乎望见了家里的土房,望见了倚门翘首的母亲。脚底下生出无穷的气力,车子也咯吱咯吱唱着欢快的歌,一路直奔咸阳。
临近咸阳桥(现在的1号桥),远远望去,昏黄的灯光下,影影绰绰聚集着一大堆人。坤乾心里一阵发紧:来时听说咸阳桥有公家堵截买粮农民,莫非自己倒霉遇上了?受尽千般苦,栽在家门口,让人情何以堪?但到户县,只此一途。“这些狗日的,不让人活了!”坤乾一边骂一边让大哥将粮车拉到暗处。
那时的咸阳桥附近,大道两旁各有稀稀落落的一排平房,平房后面是大片的农田。坤乾从后面的农田弯腰穿过,直至桥头边,顺着大道,像个闲人,溜达过来。走到人堆一看,原来是一个小饭馆,那群人都是在此歇脚充饥的粮农。坤乾心里一松,抓住饭馆的木桩,稳了稳神才移步唤过大哥。走近人群时,坤乾心里涌出一股豪气:经过这次磨难,他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,竟然生出一点小小的骄傲。
半晌午的太阳懒洋洋晒着。回户县的路上,两个男人拉着一辆满载的粮车缓缓走着。那个年轻人,嗓子沙哑、火烧火燎的;抬头前望,眼前一片红雾,周围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。他心里清楚,那都是从水渠里喝的冰水惹的祸。
确实写得好! 欣赏好文章如饮琼浆,里面竟然还有我的网名!难得难得!:handshake{:7_381:}{:7_381:} 天韵百合~王丽华 发表于 2015-8-27 15:44
确实写得好!
美文共欣赏。{:7_396:} 乾坤_BTQI9 发表于 2015-8-28 00:01
欣赏好文章如饮琼浆,里面竟然还有我的网名!难得难得!
和阁下的名字顺序相反,文章各有千秋。{:7_396:} 生动,曲折,欣赏佳作 饥寒交迫的贫困的年代,有些做法也觉得荒唐!比如,买粮没有粮票就是搞资本主义复辟!唉,那个年代,什么都与政治挂钩! 亦稼亦穑 发表于 2015-8-29 03:37
生动,曲折,欣赏佳作
户地奇才多,我辈当自励。 诗情画_vV5HQ 发表于 2015-8-29 08:59
饥寒交迫的贫困的年代,有些做法也觉得荒唐!比如,买粮没有粮票就是搞资本主义复辟!唉,那个年代,什么都 ...
感悟深刻!{:7_381:} 忆往昔,艰辛!看今天,幸福!
页:
[1]
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