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军旅笔记)“心理医生”
本帖最后由 靳应禄 于 2011-7-3 05:18 编辑“心理医生”
我是在编的卫生队休养灶上司,必然要和住院的病员打交道。但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还曾扮过“心理医生”——这个“衔”是卫生队李义生队长封给我的。 有一次,从野战医院转回一个病员来办伙食关系,听口音是陕西兵,我便与其聊了几句。李队长发现后对我说这个兵的病早好了,就是有点思想问题,让我多和其谈谈。我聊了几次,还真有成效。 还有一次, 一位湖北籍新兵尹×被当做精神病患者送来卫生队——其所以说被当作,是因为尹×根本就没有精神病。其入伍前在地方是县革委会委员,可谓出类拔萃的人物。如此红苗子,部队自然十分重视,打算“悉心”栽培,让其经受各种“考验”,包括有意打击,让其受委屈。时值贯彻突出政治五项原则其中含“大胆提拔”时期,倘能逆来顺受,涉险过关,绝对会提拔到关键岗位的。甚至平步青云,越级跃入高级领导层也不无可能。 可怜这棵“红苗”压根儿没想到也根本想不到这是部队首长的“良苦用心”,一直处在恶梦中,自然也没有人给他点破,只觉得命运待自己不公,遂产生抵触情绪,继而“造反”。初,尚有专人做其思想工作,但后来越闹越僵,以致发展到拒绝进食。这样一来,问题严重了,只好送到卫生队。 尹×本没有病,是思想问题,被送到卫生队的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设法让其进食。可是谈了一整,其仍不吃。队长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——大概也是对我的信任吧。对我来说,既是份内,又是份外。说份内,因为与吃有关,我是休养灶的给养员;说份外,是因为吃饭从来都是自愿的,其不愿吃,应做思想工作,不是我的职责范围。 会见尹×,我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,也没有急功近利搞“烧皮儿吃(方言。皮焦里生的意思)”——太浮躁往往会适得其反,因为尹X折腾了这一段已如“惊弓之鸟”。于是,我故意绕开吃的话题。我问尹:三营有个洪上司与你是一个县的,认得不?尹摇头。我说没关系,我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他叫来,你若有什么事可托他给你办,老乡嘛(在部队,老乡的含义有二,一是指民众,二是指同乡)。我这么说有我的用意,也可以说是一个策略。由于尹×情绪偏激,无政府主义思想严重,在那种情况下,部队有意不让其与家里联系。听我这么一说,几近绝望的尹×显然感动了,眼眶有点潮。接着,我又问其在地方上的事,这个话题一开,尹×来了兴趣,谈起往日的“风光”来简直是神采飞扬……说着说着,却哭了起来,说女朋友不知为啥好久不回信。我说你可以打个电报叫你女朋友来看你么。尹×一骨碌坐起来,说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?时机成熟了,我话锋一转说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,你女朋友见了不伤心? 我满以为我这么一说,尹×的“信念”应该动摇了,该愿意进食了,没想到他一下子又蔫了,声嘶力竭地哭喊:不吃,不吃,我就是不吃,我要看把我饿死了,部队如何向毛主席交帐——这句话和向毛主席表忠心、请毛主席放心、向毛主席请罪等话是那个时代的常用语。 不管怎么说,尹×总算和我谈了一阵话,而此前几天里,他和谁也没谈过这么多话。我当然不能轻言放弃,寻思另找切入的话题。一扭头,瞅见病房一角放着个木箱,箱的侧面印有“十二指肠减速器”的字样,一根橡胶管伸出箱外。我灵机一动,指着那个木箱,延着尹×的话题说:你说的很对,谁都不希望你死,要维持你的生命很容易,一是你自己进食,二是插胃管,直接将食物从软管输入,你想想,那么粗的管子,从鼻子插入,能好受吗?用那种方法进食?由你选。 其实,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减速器为何物,也不知其用途,更不知如何使用,我是行外说行外话给行外听,纯是蒙。尹×竟信以为真,可怜兮兮地表示同意进食,说此话时,鼻涕、眼泪一起流。 我旋即安排炊事员送饭。半块烙饼,一碗大米粥,一盘小菜。尹×呼啦一下就吃了个净光,吃完还要。按队里领导“第一顿绝不敢多食,否则会撑坏”的指示,炊事员回说没有了,明早再吃。这本是替绝食者着想,但对食欲刚开却不能满足的尹×而言的确是很痛苦的。第二天早餐一个花卷一碗粥,依然没能满足。到了第三顿,望着只有一小碗米饭,尹×又拒绝进食了,一定要见我,对我说要端来三大碗米饭他才肯吃。我严肃地对他说了要循序增加饮食的道理,答应给他加半碗并承诺每顿酌情递增。
后记:尹×终因“不适应部队生活”被提前复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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